做鋼琴的「醫生」和「維修師」 | 人物

這天下午2點半，中央音樂學院室內樂藝術節即將開始綵排，張兵進入音樂廳為舞台上的三角鋼琴做完最後的「體檢」後，安心走出了音樂廳。五個半小時後，張兵在食堂用餐，剛夾起了一塊宮保雞丁，手機鈴聲響起，原來是演出中鋼琴琴弦斷裂。張兵扔下飯盒，抄起手機就趕回辦公室拿工具，隨後一路狂奔到音樂廳。在全場500多位師生的注視下，滿頭大汗的張兵以最快的速度更換了琴弦。5分鐘後，演出得以恢復。

琴弦斷裂，踏腳異響，琴鍵不回彈，止音器不止音……類似這樣的「救急」經歷，對中央音樂學院樂器管理中心的調音師張兵來說，並不少見。從業十二年，張兵調過的鋼琴不少於三千台，而與他合作過的演奏家對鋼琴的要求，張兵都會一一記下：鄒翔喜歡圓潤集中的聲音，要求音色細膩而非暴力傳遠；盛原偏愛柔和的音色和靈敏度更高的琴鍵；由熹熱衷於飽滿不尖利的聲音，琴鍵手感要細膩敏感；秦四風的鋼琴一般用於創作，因此他更傾向於偏暗淡的音色，厚重一些的鍵盤……

被問及調音師和哪種職業最相似時，張兵說：「如果從『定制服務』的角度來說，調音師的工作就像賽車維修師，我要比賽車的生產商更懂如何才能讓車跑得更快，讓車和車手配合得更好。當我把鋼琴查了個遍也找不出『病因』時，我又覺得我像個醫生，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病人的『病』治好。 鋼琴調音維修_台北市.新北市.基隆市.桃園市.北部

調琴，調的到底是什麼？

電影《調音師》中的男主角阿德裡安因為在一次重要的鋼琴比賽中失利，轉而成為調音師，而在現實生活中，大多數調音師或多或少都有學習音樂的經歷。學過鋼琴和薩克斯，父親是調音師，家裡又開設琴行，耳濡目染間，張兵對調琴的工作有了一定的瞭解。2008年，張兵報考了中央音樂學院鋼琴調音維修班，先後師從於溟、范希來，開始對鋼琴調音維修進行系統的學習。2009年，學院因教學樓新樓啟用，鋼琴調音工作倍增。經考核之後，張兵成為樂器管理中心的成員，開啟了專業調音師的職業生涯。

身為鋼琴調音師，張兵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調琴，調的到底是什麼？調的又是哪裡呢？」張兵介紹，調琴調的是音準、觸感和音色，而需要調的零部件主要集中在弦軸、擊弦機、踏板等。弦軸就是固定琴弦的軸，鋼琴就是依靠弦軸的轉動調節琴弦的鬆緊來固定音高，因此，調鋼琴音準一般就是調琴弦的鬆緊。「專業演奏家的鋼琴，音準基本上都是彈跑（音）的；而大多數鋼琴愛好者的鋼琴，跑音都是溫差變化造成的。」

調音只是調琴工作中必不可少的一項內容，此外，調音師還需要做大量的調整與維修工作。張兵介紹，「對家用鋼琴來說，調琴的過程中，調音師需要先排除機械問題，首先要把擊弦機的所有螺絲都進行緊固，之後逐一排查弦槌的位置角度、琴鍵的靜態高度和琴鍵下沉深度的尺寸，弦槌和琴弦的靜止距離和返回距離是否有變化，琴鍵是否靈敏等問題。這些問題解決後才能開始調音，如與標準音差2HZ以上則須調兩遍以保證音準穩定性。然後解決音色不均勻的問題，如弦槌有打偏的跡象，回正後音色就會有變化，這時候就需要把舊的印記打磨掉，讓它擊打在正確弦槌位置處。最後是對鍵盤、擊弦機進行整體檢查，檢查是否有遺留問題，並把拆掉的零件按原位裝回去。」而對於音樂會用琴，就需要提前檢查擊弦機、鍵盤、止音器、踏腳是否有問題，解決問題後再調音、整音。演奏者試琴後可能會提出一些要求，張兵會根據要求做出相應調整。走完台，再次進行調音工作。中場休息時再進行音準檢查，以保證整場音樂會的音準穩定。「演奏家的耳朵都非常靈敏，出現一個雜音對他們來說都是非常難受的，我必須第一時間解決問題。」 鋼琴調音維修_台北市.新北市.基隆市.桃園市.北部

事實上，鋼琴出現雜音的情況很常見，卻並不容易解決。「如果出現鋼琴聲音的共振，要找出共振音源就需要檢查內部螺絲、軸架等，而鋼琴如果與房間內擺放的物體發生共振，就要逐個排查，房間內所有鬆動的東西都可能存在共振隱患。」有一次在琴童家調琴，調完了準備收工時，張兵再次試了一下琴，結果發現出現了「滋滋」的雜音，他讓家長彈琴，自己站在房間裡各個位置尋找共振的物體，但是一無所獲。當他快要放棄的時候，一抬頭看見了屋裡的燈罩，感覺聲音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拆下來一看是家長換燈泡的時候，沒有將卡燈管的卡子復原。

類似讓人「撓頭」的瞬間，其實常有發生。有一次在錄音棚幫演奏家調琴，在最後一次試音時，張兵聽到了「嗡嗡聲」，把所有有螺絲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還是找不到雜音的源頭。「每次快要放棄的時候就會靈光一現。」張兵發現，原來這架三角鋼琴的每個腿都有兩個輪子，其中一個輪子是懸空的，用紙片塞好後，異響也消失不見了。

調與不調，誰說了算？

鋼琴大多部件是木質材料製作，因此受溫度和濕度的影響較大，在北方每年冬季和夏季會呈現出不穩定的狀態。也因此，很多家長都認為調琴的週期是「定期的」，只需要一年調兩次就好。然而張兵認為，該不該調琴，應該是琴童說了算。每次到琴童家調完琴，張兵都會告訴孩子們，自己要記住音高，如果有一天覺得音準不對了，就需要再調琴了。「很多琴童都把精力集中在看琴譜和摳指法上，卻忽略了音樂的本質是聽覺的藝術。琴童可以通過音程關係來判斷音準，如果他覺得這個音程、和聲聽起來不舒服，那麼就是琴需要調了。家長要有意識地鍛煉琴童聽音的能力，因為年齡越小耳朵越靈敏。即使以後不學鋼琴，改學其他樂器了，固定音高也已經形成了。」張兵從業以來接觸的最早一批琴童，如今已經成為大學生，在他的督促下，孩子們都會不定期提出調琴的需求。「當然，鍛煉耳朵的靈敏度需要一個過程，絕對音高不會一下子就能聽出來。」

身為調音師，張兵比其他人更加知曉鋼琴的「喜怒哀樂」，也更懂得如何「呵護」它。「鋼琴要盡量放在陰面，要遠離陽光，而且不要靠近暖氣，如果是地暖，需要在鋼琴下墊一個隔熱墊。此外，屋裡的溫度也要盡量調低，還要有濕度，因為鋼琴畢竟是木頭做的，太乾燥木頭會開膠，螺絲會松，還有可能會出現弦軸鬆動、音板開裂，而這些問題對鋼琴來說是非常致命的。」如果說立式鋼琴像是小孩子，需要用心呵護，那三角鋼琴就像是嬰兒，更「嬌嫩」，要做到恆溫恆濕，最好放置在單獨的房間中，讓它始終處於一個舒服的環境。

調音師是怎樣煉成的？

對一個鋼琴調音師來說，會彈琴是必須的嗎？張兵還是拿賽車維修師為例，「如果你會開車，是不是就更有利於你試車？琴也一樣，有一些基礎，就更容易明白老師們想要的感覺。」演奏家們常常會提到「音色要漂亮」「聲音不夠飄逸」「層次感還差一點」，這些讓外行人完全摸不到頭腦的形容，張兵都能夠馬上意會。時間長了，他也悄悄記下每位老師的喜好，根據他們的需求調琴。

「鋼琴調音師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要對聲音極其敏感，這種靈敏度不僅體現在能否聽出音準，更重要的是要對音色敏感。」能「聽」出問題，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要考驗手的控制力。在使用調音扳手時的力度需要控制得非常好，對彈奏琴鍵觸感的好壞同樣需要非常敏感。張兵補充說，一台鋼琴有上萬個零件，這些零件基本都是用螺絲固定的，所以調音師手上的功夫必須過硬。

日本KAWAI高級鋼琴調音師竹田雅彥有次來到學校交流，問張兵一台琴調得怎麼樣，張兵回答說「還行」，竹田雅彥告訴張兵，「你只需要告訴我Yes還是No。調完一台琴，琴的狀態只有好與不好，沒有『還行』『湊合』『差不多』。」這次的對話讓張兵受益匪淺，在他看來，這就是日本工匠精神的體現，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到極致，不放過每個微小的問題，才能讓琴發揮出最好的狀態。

在央音的樂器管理中心，要發揮出工匠精神也是趙東昇和王德生兩位老師對技術人員的嚴格要求。在張兵看來，工匠精神還體現在工作中的方方面面，比如遇到「疑難雜症」時不輕易放棄的決心，以及精益求精的技術追求等。張兵立志成為師傅范希來那樣的調音師，動手能力強、勤奮、愛琢磨。「我們的很多修琴工具都是精密維修工具，但是師傅還是覺得有些工具在設計上可以改進，會自己動手做一些稱手的工具。」

在樂器管理中心，技術分享幾乎每天都會有，在工作中遇到的問題，調音師們會一起研討解決方案，如果琴在學校，大家一起到鋼琴邊去研究，找原因、出方案。「師傅常常跟我說，很多問題必須你親眼去看、去修，才能記得住。所以我提出的問題他都會記住，再遇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就會把我叫到鋼琴前，手把手教我如何解決。」

有一段時間，張兵總覺得自己調好的琴音準曲線不夠完美，穩定性也不夠強。師傅知道張兵的困擾之後，有時間就會親自「監督」著張兵調琴，但是調琴時的手法和觸鍵的輕重來源於肌肉記憶，每個調音師調琴的手法和順序都不盡相同。在范老師的鼓勵下，張兵逐一向國內外的同行們請教，將他們的建議挨個嘗試，終於煉成了一套屬於自己的「調琴秘籍」。

對張兵來說，鋼琴調音師的工作已經不能用「喜歡」來形容，「現在覺得越干越有意思，每天都充滿激情地面對每一台需要調試的鋼琴。」張兵說的「有意思」其實源於這項工作帶來的挑戰性，調音師會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狀況，這些「意料之外」也成為他向前進步的動力。「調音師的技術經驗永無止境，需要不斷積累，保持探索的習慣。」

青年作曲家、鍵盤演奏家黃毅和張兵合作了近十年，他用「有趣」和「獨特」來形容和張兵之間的合作，「雖然每台琴都有著它獨一無二的完美曲線，但每個演奏家也有著個人獨一無二的審美需求。我們會在這兩者之間不斷地尋找和平衡，雖然這樣做很繁瑣、很耗時，但對我們來說這也是一種快樂。」如黃毅所說，沒有這份「狂熱」和「享受」，又怎麼能成為優秀的調音師呢？

by:張碩/文  張兵（馬國龍/攝）